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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21日 星期二

~ PUSSY ~ 12 記憶與時間(下)










~ PUSSY ~ 12 記憶與時間(下)



本文可搭配《哈利波特──神秘的魔法石》之〈萬聖節驚魂〉閱讀



  哈利波特坐在潮濕陰冷的三樓女廁,身前是一隻遭受戳穿鼻黏膜、被拔了幾搓頭髮、又被棒打一頓以致昏迷的十二呎山怪。他好像經歷了一陣奇幻旅程,剛剛的「英勇」行為就跟看電影一樣,所謂「急中生智」、「隨機應變」總是像短暫性失憶般讓你總是迷失掉你腦子迸出解決之道的邏輯性。

  太詭異了。

  「牠──死了嗎?」妙麗‧格蘭傑哆哆嗦嗦地開口,臉上一點血絲也沒有。

  「我想沒有,」哈利回答,「牠應該只是被打昏了。」他試圖走近剛剛自己還奮不顧身撲在山怪背後拔著幾根毛而現在卻明顯感受到那薰鼻體味的大傢伙,魔杖還卡在山怪鼻孔中等待哈利的救援。就在哈利憋氣伸手往山怪腦袋一探時,也許是出於認為山怪靈魂出竅的心理作祟?哈利彷彿感覺到一股切身相關的視線,他還來不及消化反應,外面就響起乒乒乓乓的砰門聲和急促的腳步聲……。







  天狼星先是被拉拉奮力甩到一邊,跌坐在草地上,這小女孩給人吃驚的印象活活使天狼星訥罕扭特‧卡曼德怎麼不把拉拉抓去收錄進《怪獸與牠們的產地》裡,或……你知道,好歹自己是個三十多歲的成年男子,她哪裡來的力氣啊?拜託註明「超危險,霍格華茲限定款,最近開始往外活動」來警告世人。

  他把自己翻好身,想著拉拉也還算是與自己有多年的情份,不致於抓狂暴走,所以想好好控訴這一番對待。殊不知拉拉遙望著遠方,愣愣地吐出一句:「哈利──……!」就給天狼星有如迎頭痛擊。哈利?哪裡?怎麼了?他來了嗎?他還好嗎?他長得什麼樣了?天狼星朝著拉拉呆望的方向費盡心思看去,反映在雙眸中的只有可被望盡的草地和一波波的海水平靜地拍打在礁岸上。

  他想出聲詢問,復又被拉拉一聲掩口的驚呼給嚇愣住。她雙眼瞪得老大,事情刻不容緩,她一把抓起白袍袍襟,顧不上天狼星就要衝回阿茲卡班再從大門奔出去的架勢;然而跨出兩步又跌坐在草地上,背對海岸低頭發傻。

  一種莫名其妙的詭譎想法竄進天狼星腦子裡:「她跟我處在不一樣的時空裡。」然後自己立刻同意了這樣靈光一現的論調。

  明白拉拉一連串古怪的舉動後天狼星陷入萬分的焦慮中。她剛剛講了教子的名字,他的「哈利波特」,那樣急迫那樣危險,怎麼現在無聲無息了?發生什麼事了?那麼佩迪魯這件事了結沒有,他什麼時候才會獲得真正的自由?喔,自由,來到阿茲卡班的後花園天狼星才明白「自由」乃與生俱來之先天渴望,並非自己被關個十年二十年就戒得掉的癮頭。他懷念外面的一切,所有的正向辭彙都散落在這座小島之外;相反所有的負面能量都壓縮在阿茲卡班監獄內重重復重重。

  終於十月底的海風讓天狼星感到冷了的時候,拉拉自顧自地笑了。「拉拉?」天狼星試探性地提問,看見拉拉神遊回來用右手揩揩眼角的淚水。她回來了。這四個字的念頭永遠都教他覺得安心,不管是他們四個闖下什麼彌天大禍還是給拉拉添了氣得跳腳的大麻煩,拉拉再如何生氣,最後總會回到他們身邊,嘟著一張小嘴,拿這四個孩子沒有辦法。

  「是啊,你要記得,『我永遠都會回來』。」拉拉呼應了天狼星所想所念,整理衣襟重新坐好,「不管是催狂魔折磨的扭曲回憶還是你不斷懷疑的真實,你只要記得,『我永遠都會在的』。」她的笑容是那樣恬靜安詳,似乎方才的紛亂都只是鏡花水月的幻境,現在才是大夢初醒。天狼星真真要搞不清楚哪裡是現實哪裡是被覆寫的記憶了。現在,可還會是現在嗎?還是自己在經歷著扭曲過後等待變形的「過去」呢?

  「就算是記憶也沒關係,你要不斷告訴自己,『拉拉永遠都會回來的』。」拉拉回答,「你一定要好好將這句話爛熟於心,這樣你無論處在哪一段記憶或真實之間,你都有足夠的土壤讓你立足、不使你掉入不可測的深淵中。」

  又來了,天狼星這輩子聽也聽不完的「拉拉式哲學」,哪個混帳王八蛋會把一個要百歲(還是超過百歲了?)的靈魂塞進一個十歲的身體裡啊?以前更離譜,十七歲的自己要對一個五歲的娃兒擰著耳朵聽人說教。她就不能講點口語化的東西嗎?比如說「雙尾蠑螈還是只有一個屁眼」……

  拉拉一個左右開弓將小手「啪」地一聲打在天狼星雙頰上,甚至壓迫天狼星的嘴巴肉,嘟起一個怪異的嘴臉:「就、是、說!」女孩水藍的雙眼正色道,「『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記住沒!」

  天狼星歪噘的嘴形訥訥地回應一句:「記『租』咯。」拉拉才肯放過他。

  拉拉環抱住胸,像是思考要怎麼說才好的模樣:「我剛剛失態,是因為我見到哈利了,就在我腦海中,突然閃現出身影來。」

  什麼!

  「沒事!沒事!都過去了!哈利很平安,他的兩位同學也很平安,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回葛萊分多塔了。」拉拉三言併作兩語以超快語速說,「反正就是三個小孩惹到一隻誤闖學校的山怪,三個人一番車輪戰以後,以哈利的戳鼻子魔杖跟他同學還算可以的漂浮咒讓山怪自己的木棒敲暈自己做結。最後第三個同學用完美的謊話誆了學校教授,安全下庄!」

  配合著拉拉的語速,天狼星試圖消化著這些資訊。接著他爆出一聲又一聲爽朗的笑聲,笑聲散逸在萬聖節之夜空曠的海風流動中,他聽見這些笑聲嘹亮繼而散去,他享受這些笑聲,於是他一笑再笑,聽著笑聲不絕於耳。

  在他止歇聲音之後,天狼星迎向拉拉盈盈的目光,笑問:「你為什麼會知道啊?你怎麼知道的?」他並不覺得自己的笑聲會讓拉拉感到尷尬,事實上,他笑也是有一部分明白,拉拉亦會期待聽見這樣的聲音,拉拉是這樣全心全意為著他的人,他怎麼會忘了呢?怎麼可以忘記呢?所以他用這樣的笑容來回報她。

  天狼星忽然覺得,就算現在屬於催狂魔布署的記憶崩壞之局,他也可以承受。這段記憶並非全然都是苦澀的,他醒來會用盡全力去記得哈利如何在一年級就「勇鬥」山怪成功還捉弄了學校教授。

  拉拉暖暖的眼神回應著天狼星的笑容,如是回答:「就像你愛哈利一樣,因為我愛他,所以我看得見。」他一愣,沒摸準那個「愛」的字眼,在轉瞬間幾乎以為自己的教子會成為拉拉這位多年來紅粉知己的「男朋友」。拉拉感受到天狼星的錯愕,調皮心起,將雙手勾搭在他的脖子後,俏生生地嗔道:「怎麼,這麼多年過去,最後我情定詹姆的孩子,你吃醋啦?」那張嬌俏的小臉佔滿了他的視線,他陡然之間無法將她玩笑的言語和百媚橫生的秋波聯繫在一起,好像視覺與聽覺兩者塞了什麼巨石,堵斷通路。

  噢……所以,他畢生至愛的人的孩子,和跟前的少女,結成……

  「喂!天狼星!」他的額頭忽然受到少女的頭搥:「你白癡啊!我說的愛是如同你對哈利的愛耶!就像是鹿角對哈利的愛一樣!像莉莉對哈利的愛一樣喔!」她的藍眼睛散發出嬉鬧後的窘迫與羞憤,「你把我當什麼人啦!我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嗎?」看著她緊緊貼在臉上的視線,他的心情是百感交集的,還包括著發疼的額頭。「你給我記清楚了,我,拉拉,從來都只喜歡你這隻大笨狗!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未來也都會是這樣!」她「哼」地一聲別過臉,一屁股往後坐,嘴上嘟囔著:「我之所以看得見哈利出什麼事,也是我受蛇妖詛咒似的能力啦,因為對哈利太上心了,當哈利遇到危及時,他的畫面會像幻覺一樣出現,擋住我的意識。」

  天狼星納悶地追問:「那你又是為什麼會對哈利那麼關心呢?」看見她橫了一個眼神過來,他自己發現似乎問錯方式,撇著嘴把眼睛移開,兩人的視線是這次重逢以來第一次不再誰追著誰跑,各自看向不同的地方。

  耳際傳來她的嗓子,有些不快、有些不自在:「因為,我是哈利的『教母』啊。」

  他立刻把頭轉回來死死死地逮著拉拉刻意不相交的眸子,心裡的驚濤駭浪沖刷著拉拉的知覺,拉拉只好皺著眉頭半拖半就地說:「好吧你果然是不知道的。在波特他們一家蒙難的前半年,莉莉來學校找過我。

  「在莉莉求學的時候,我也是跟她有些交情的,只是她沒有親眼見過我。鹿角在家裡悶久了,就把我們五個的事情都講給莉莉聽。莉莉是個多聰明的人啊,她馬上就把『意若思』的我跟『幽靈教授』的我做了連結,而她相信,在她求學時,那個知無不言的『隱形教授』一定有辦法守護她和詹姆的寶貝,於是她不怕死地從尖叫屋一路闖進學校,還真被她逮住了。」她的神情似乎陷入往日的情懷中,悠悠地、幽幽地。「沒想到你們畢業之後,反而她才是唯一一個探望我的人。」

  「拉拉──」

  「不用道歉!這不是我現在想追究的事。」她乾脆地拒絕他的內疚,繼續她未竟的故事:「那天我剛好就在尖叫屋,見到莉莉的時候我高興地忘形──……」她絮絮說著,彷彿拉扯僅有一位的聽眾進入她自己的記憶,不顧這位聽眾並非處在絕佳的觀眾席,從言語中,聽眾似乎真的得以看見一雙祖母綠的眼睛,透露驚惶……







  相遇的那天是那年隆冬,拉拉剛從早報得知最新最慘的黑魔王案件,她從死者名單中讀出五十二個姓名,她讀完,又從頭再讀一次,再從頭。讀到她都會把名字背熟,仍然惴惴不安。

  她無法從墨水之間感知任何墨水閉口不言的訊息,她不能從廉價照片的人臉中判別任何思緒,戰爭持續多年,她從來都沒有這麼無所適從。獸足呢?月影呢?鹿角現在還好嗎?還有……她甩開早報,左手食指的關節被上顎緊緊咬住,如果當初她多留心,會不會能解救現在的場面呢?

  一名家庭小精靈端著可頌遞來,盡本分地詢問拉拉:「小姐今天來廚房需要些什麼呢?可頌好嗎?配一壺濃濃的甜茶?」不想拉拉霍地做出決定,直接撞開小精靈,她衝出廚房的一瞬間消匿身影,只留下家庭小精靈們吱吱喳喳地聲響:「小姐?小姐!您的早餐!小姐!」

  拉拉旋風似地從地牢衝出,一路拔腿狂奔,跑得她自身都撕心裂肺地喘氣。她聽到整棟霍格華茲的學生們接近中午的閒談碎語,但都得不到她確切想要的資訊。

  「下週二赫夫帕夫對上史萊哲林的魁地奇,你下賭了嗎?」

  「喔,不是吧──我模擬成績得到A而已!藥劑師的藥草學資格起碼要O耶!」

  「你有讀麗塔‧史譏的最新專欄嗎?我覺得她是《預言家日報》裡唯一敢講真話的記者!現在的報導都處於一種『政治正確』,流於……」

  「大衛會喜歡我為他準備的點心嗎?不知道今晚我們是不是可以偷偷溜出來……」

  都不是、都沒有!拉拉稍微在大廳逗留,竊聽學生們說出來或者沒說出來的言語,隨後在氣急敗壞下跟著一名史萊哲林的新生後頭溜過大門。

  浸沐在大雪的霍格華茲幾乎被染得看不見顏色,貼在門扉上的公告要不是有特殊的魔法加持恐怕早就不知被吹飛到哪裡去了。「禁令:時值黑暗非常時期,任何活米村校外教學將無期限暫緩。」大雪打在拉拉單薄的衣衫上,小小的她抵抗狂風暴雪,舉步維艱,可是她什麼都顧不得了,她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渾拼柳有三十秒的靜止,靜得好像跟隨萬物冬眠去了。之後又像是被吵醒的冬眠的熊呼呼喝喝地進行報復,然而卻反擊不到已然進入甬道的小女孩。小女孩沒有光源,被絆倒了好幾次,可是她完全不在意,在她心中自有一把照亮周身的大火熊熊燃燒,簇擁著她往前邁進。

  「磅!」小女孩被尖叫屋的正門口彈飛,撞擊撕毀的家具,滾落在蒙塵的地毯上。她的頭髮呈現狂亂的糾結,遮掩住看不見的半邊臉龐,她抖抖瑟瑟地起身,深深地用眼神勾住門扉。只要打開這扇門,她就走出校園,進入活米村,進入另外一個她沒涉足過的魔法世界。她往前,顫抖地探出右手觸碰門把──

  「匡噹!」拉拉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往右拉扯,撞上倒在玄關的衣帽架,她疼痛地縮成一團,得不到一丁點慰藉。

  「放我出去……」那一小團東西正在這樣說,「放我出去……」

  小東西不氣餒地再度爬起,轉身就往門旁的封死窗戶爬,當她接觸到窗櫺的一瞬間,詛咒般的魔法彈開她意圖離開霍格華茲的妄想,把她摔進那些曾經被一隻猛獸蹂躪的家具中。她不是不知道觸碰結界的下場,不是不瞭解這麼多年來結界將她坐困愁城。她只是以為時過境遷,這樣悲慘的環境,魔法世界會需要她,結界會因為對她能力的索求做出默許。

  這都是她妄圖的以為。

  「放我出去!」她哭啞著聲音大喊,隨手抄起一個早已變形的鋼杯用力扔向窗子,「噹」的一聲,沒有懸念地反射回來,拉拉驚得趕緊抱頭躲開,免卻左眼烏青的後果。她又急、又氣,這已經是她最接近「外面」的地方了,就算是禁忌森林也無法讓她從校園脫身。她把一樓每一個出入口都做過測試,也許是用身體衝撞、拿東西以物理攻擊、施展絕妙的無杖魔法,但結界就在那裡,狠心不講道理。

  她的右手肘開始流血,不知道是哪次瘋狂地進攻流下的傷口。她一轉身就往二樓跑,打定主意今天跟結界來一場消耗戰。就在她不屈不撓對第二扇窗戶做第五次猛攻時,她聽見樓下發出一聲「咿──啞──」……

  是結界鬆動了嗎?拉拉的心臟都要跳出喉頭,她趕緊朝樓梯奔跑,在還沒完全下樓時就把身子壓低看看一樓是哪裡有異。

  她看見一雙驚惶的祖母綠的眼睛,在兜得嚴嚴實實地衣帽中反射外頭的日光。那個人的下半身是隱形的,右手似乎拎著什麼衣襟。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雙眼睛到來時那個瘋狂的執念與自我反駁,她完全忘記自己從來沒有跟那雙眼睛見過面,她完全為著那雙眼睛的不安牽動情緒,她脫口而出:「莉莉!」她已衝到樓梯角,不敢置信地看見那抹綠色瞳孔放大再放大。

  「莉莉!是我!」拉拉大喊,往前衝出五六步,卻聽得一聲感嘆似的驚呼,對方靠著門扉跌坐在地。她一頓,才驚覺自己在抵抗結界時早已放棄維持自己「隱形」的面容,她現在可是蓬頭垢面不加修飾地顯露在訪客面前。

  隱形斗篷從鬆開的右手滑脫在莉莉的膝上,那隻右手掀開裹著身體主宰的圍巾,一頭霸道的紅色頭髮就像開在春天的杜鵑花一樣蔓生開來,再揭開掩蓋嘴唇的立領,那雙唇正微微顫抖著。

  是莉莉,莉莉‧波特。

  拉拉反倒往後退了一步,她聽取著莉莉不成段落的思想:「所以……」「是真的……」「這麼小……」「只是個孩子……」「詛咒……」「是妖怪……?」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說不定轉身就跑才是上策,反正見到了心心念念的故人,已經是這次與結界互搏的一大勝利了,不是嗎?

  她再退後幾步,背部靠上了樓梯的欄杆。

  「……──你不應該來的。」拉拉聽見莉莉紊亂的思想,不是不受傷的。她揪著衣衫,都要把衣襬擰出一個結來。「你應該跟詹姆躲起來,保護你們的孩子,保護那個預言……」這是她目前所知的最新情況了。

  拉拉僵硬地轉身,別過臉去看通往渾拼柳的後門,她必須離開。

  腳步虛浮,她甚至沒有自身的感知,就好像一隻井底之蛙被偶然投井的一顆石子驚嚇,原來自己從來經不得外面世界的波瀾。「哈利……」她聽見莉莉斷續的心念,但她得離開。「救救哈利……」

  「求求你!」這一聲並非來自自己的能力,而是聽覺。她怔住,回頭一看,驚覺莉莉早跪地膝行來到自己腳邊,莉莉伸出雙手,呈現祈求的動作:「求求你……救救哈利……」一陣悚然從頭頂竄流到拉拉尾椎,當時的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感覺,她從來沒有體驗過什麼叫做「母愛」,那時的她只覺得驚悚。

  綠色的眼睛冒出無數計量的淚水:「幫幫我,教授……」

  拉拉決定留下。

  無論莉莉要求什麼,她都會答應。







  天狼星被催狂魔帶回牢房後,他凝視搖曳的燭火,那該死的燭火。那個微弱的光源假以時日竟可以成為摧毀獄中人的手段,當初被關押進阿茲卡班時,他可沒料到。

  只是他現在的心思可以容忍這道光火。

  時間已到,他必須與拉拉分手。而拉拉的故事還在耳邊徘徊:「整整三天,我和莉莉同寢同食,分享著莉莉同一個靈魂、同一段呼吸、同一種頻率的心跳。我專心潛入莉莉的生命,刻劃她的魔法特徵,拓印她的生命情感,那是從北非祕傳的巫醫魔法,用於部落的首領殞命之後還得以存續遺志。

  「我從來沒有生育,可是在那三天,短短三天,我享受過將哈利擁抱入懷的衝動、哺餵哈利的疼痛與滿足,哈利只要稍有不適我就有如剜心一般、他只要笑了,整間屋子都燦爛了起來……

  「我全心全意地愛著我沒見過的孩子,願望這孩子可以平安成長,若他喜樂的代價是我將永遠不見天日,我會毫不猶豫地交出我的自由。結束儀式後我將『言縛靈』附著在莉莉的圍巾上,要她回去後將圍巾裹在哈利身周,讓『言縛靈』得以完成使命。從此哈利的生死就與我相關,這也是哈利遭遇山怪時我看得見的原因。

  「莉莉讓我做哈利的教母,雖然沒有見證人,可我們都知道這份約定比起世俗更要堅定。莉莉離去後我花了五年的時間留在尖叫屋休生養息,消化莉莉這輩子遇見我之前的所感所念。當鹿角一家蒙難時,我差點以為我要死在尖叫屋了,莉莉的死亡使我自己分崩離析,但是為了哈利我還是堅忍下去。儘管我並沒有實際的做為,我還是要目睹黑魔王與哈利之間究竟是誰會勝出。

  「然後,就這樣了。黑魔王敗退,哈利波特成為近百年魔法史上最出名的人物。而阿不思‧鄧不利多諭示黑魔王必將崛起,我成為守護哈利不可或缺的關鍵,便在霍格華茲校長的允許下,破除結界,前往尋找哈利,我的教子。」

  所以那時候的記憶是不是真的?天狼星出神地想著,不知道多久以前,有一個不那麼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牢房外頭,探望這個罪人。拉拉是不是真的來過阿茲卡班呢?他伸著脖子想透過層層回憶的迷霧去尋找女孩的身型,若今天的故事被映證,他想要以此為參照,將過去他肯定的不肯定的一一做出判斷。

  發愣的天狼星沒注意拉拉什麼時候又繞回監獄裡,而且是走到了他的牢房前面,他發現時拉拉已經先開口說話了:「天狼星,我愛你。」

  是一句道別時的溫存嗎?天狼星依戀地看著那名隱身多年的女孩,太遲了,他這輩子都是屬於詹姆的,而詹姆,他害死了詹姆啊……「我已經是一個殺人犯了……」他自嘲著。

  「沒錯。」拉拉說。她往前踏出一步,依靠著牢欄,她雙手握住欄杆,依依地看著天狼星。他把頭別過,看著牢房的馬桶,跟拉拉相持不下著沉默。

  終是天狼星忍不住,出聲詢問:「你不是該回霍格華茲了嗎?」

  「大概吧。」

  沉默。

  「我長大了,天狼星。」聽見這句的天狼星一驚,回眸定眼在小小的女孩身上。

  女孩拉著欄杆,冷著一張臉,「全世界都不信任你,你知道嗎?」她陰陰地側頭,吐出多年來的積怨:「然而在來的之前,我還是信你的。我信我鍾情的人,不會害死朋友。」天狼星頓時感覺半邊身子都涼了。

  朱唇起,貝齒露,聲音卻沒有一丁點溫度地傳送進天狼星心裡:「現在我站在你面前,才知道什麼叫做齒冷。」

  「你現在坐在這裡,可得意了?你的愚蠢自大終於得到最佳詮釋,鹿角跟莉莉的屍體你親眼見過了吧?沒錯,我從你的思緒裡看見了。詹姆倒在哈利的臥房門口,而莉莉還有半個身子掛在嬰兒床上呢。你還好意思將這些畫面收進眼底,如果不是你懷疑月影的為人、如果不是你不信任鹿角的託付,你怎麼能隨隨便便將守密人更換?」

  天狼星找不到任何說詞為自己開脫,女孩依舊說著:「蟲尾該死,那你呢?你憑什麼留下來?你以為殺了蟲尾這一切就一筆勾銷了嗎?」

  一道倍增的音量吼破天狼星的知覺:「你別做夢了!」

  女孩憤怒地舉起右手,細小的手臂穿過阿茲卡班的牢籠,筆直的食指差那麼一點點就要碰到他的鼻尖:「你才是最便宜的人!惡人自有惡人收,但是你的狂妄與自大卻是這戰爭中眾所避及的!或者你要跟我承認,佛地魔之所以能殺害鹿角一家,是你壓在心裡最深處的邪惡所為?你愛不到的,莉莉也別想得到?你借了佛地魔的手,殺害你愛的人?」

  天狼星嚇得魂飛魄散,是真的嗎?有可能嗎?他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不會吧?不是的!然而拉拉在聽見天狼星的最深的意識後,更加憤慨:「天狼星‧布萊克!你這個該受詛咒的卑劣之人!你怎麼能夠這樣對待一直把你當成兄弟的詹姆‧波特!」

  被拉拉驗證的潛意識啊,天狼星木訥地掉下眼淚。原來他自以為的少不經事,暗地裡掩埋著如此可怕的動機。

  得不到,就毀去。這是天狼星與彼得交換身分的真正目的。

  其實他是忌妒的,看見哈利牙牙學語,其實他是有那麼一絲絲不甘心的?

  耳畔傳來拉拉搥打牢籠的聲音,一句一句的恨、一字一字的怒都挽不回逝去的生命。天狼星看見對面牆壁的燭台,燭火隨著氣流搖動,彷彿稍一用力就可以吹熄。是啊,就像詹姆跟莉莉的生命,只要在錯誤的方像稍一用心,就橫屍在戰爭中流於一行報導字句的墨水:死者名單。

  他終於爆出一聲長長的哭嚎,悠遠而不止。

  要如何才能彌補這個錯誤?他壓抑的扭曲心理並沒有因為詹姆一家的悲劇得到釋放,也不該釋放,他合該去為詹姆一家贖罪去死,是他的存在導致鳳凰會重挫,就算黑魔王收山,詹姆夫婦的凋零是鳳凰會言語不盡的疼痛!

  而死的人可是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他的愛啊!

  哈利呢?他想過哈利嗎?那個騎著小小掃帚的黑髮小男孩,什麼都不懂地橫衝直撞,咯咯笑的聲音好像足以點亮整個黑暗的魔法時期。現在只剩下哈利一個人了,喔,梅林,如果可以,他願意把自己的殘生都拿去交換哈利這輩子的平安順遂,只要這孩子得以健康快樂。

  ──若他喜樂的代價是我將永遠不見天日,我會毫不猶豫地交出我的自由。

  好像在淚眼迷濛中,天狼星的夢裡有人講過這一句話。

  對,如果可以,他也願意交出他的自由,只要哈利能夠快樂。

  是什麼樣的夢境,可以如此體貼他的心?體貼一個做為教父疼愛教子的心情?就算他犯下大錯,他深愛哈利的事實仍然不會改變。那個小小軟軟的身軀,並不比阿茲卡班的蠟燭要能多承受些傷害,而他發誓,要盡全身全力──超過全身全力──去守護這樣一個孩子。

  這個嬰孩,他視如己出。既視如己出,又怎會有恨?他到底有沒有算計詹姆一家?他是不是一個殘忍的人?混亂攫住他的意識,分秒都是掙扎。

  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他要用什麼去判斷現在的自己是不是在一個幻覺之中還是他所謂的「記憶」都是漂在虛無中的「夢境」?耳邊的拉拉還沒放過他,那些字眼穿心穿肺,蠟燭又那麼刺眼生輝,催狂魔的巡視是不是聚集在他的牢前?

  誰來擁抱他這樣一個罪人?誰來原諒他幾近瘋狂的懊悔?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來了。」耳邊那個女孩正在說,天狼星從蜷曲的身子抬起頭。(他甚至沒發現自己縮成一球了!)那個牢外的女孩,掉著眼淚,控訴般地指著他,說著這樣的話:「就算你是這樣的一個渾蛋,我還是來了。」

  這是──什麼?他不懂。

  「我──我會陪著你!」女孩忽然揪住胸口,喘著氣說話:「無論你經歷什麼、遭遇什麼,我都會──我都會陪著你!」她好像極端痛苦地跪倒在地,呼吸不到氧氣。「你不可原諒──可是我還是在你身邊──啊啊啊啊啊啊──」

  有如一句咒語,說不定就是一句咒語,天狼星全身上下的不適都瞬間消失無蹤,他看著地板絞痛的小女孩,竟覺得荒謬起來。

  他的頭抵住牢籠欄杆,他伸出瘦骨嶙峋的一隻手,發抖著指著女孩:「拉拉,會陪在我身邊。」女孩發出嚎叫,不像人的反應。

  「我認識的拉拉,已經長大了。」

  「不──該死!該死!嘔──」

  「我從來不忌妒莉莉,我也從來不恨她與詹姆結為連理。

  「因為鹿角快樂,我就會快樂。哈利平安,我心也平安。」

  女孩開始抽搐,阿茲卡班的氣息似乎有著窒息的臨界點。

  「你不是拉拉,你──」天狼星覺得此刻如此清明也如此疲倦,「你是『我』的悔恨,是我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完這些,他好累好累,跟自己打了一場仗,最後是憑著「相信」行事,可是他當初的「相信」不是害死了鹿角嗎?他可以「相信」嗎?

  「我原諒『你』,『你』也必須放過『你』自己。」

  假如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拉拉「永遠會陪在自己身邊」。

  「拉拉」最後從地上驟然爬起,壓上牢籠衝著天狼星嘶吼:「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她」的眼睛是天狼星形容不出來的「沒有顏色」,「只要你有知有覺,有思辨能力,你就不會停止你的指控,你就不會停止『我們』之間的連結!

  「『原諒』二字,嘴上說說是辦不到的!你真的原諒我嗎?你也能放過你自己嗎?只要你有一時的意志薄弱,我們終會再見的!

  「天狼星‧布萊克,『這』才是你這輩子的懲罰!坐牢?幻覺?都是笑話!我們走著瞧吧!」

  像是由內擠壓的爆炸,「拉拉」「魂飛魄散」,氣流也正常行進起來。天狼星環顧四周,獄卒並沒有圍攏在自己牢前,牆壁的燭光也如常照射,隔壁的隔壁獄友傳來一陣陣囈語,一切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也可能真的什麼都沒有,只是自己腦中的幻覺罷了。

  「可是,」天狼星失去意識以前,訥訥地吐出這一句:「你永遠會回來,陪在我身邊。」

  他朝左邊地板撞去,陷入分不清的夢境與回憶中。



  
T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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