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姮終究是來到母親公寓樓下，她的手指再伸個幾公分就能碰
著十一號二樓的對講機紅色通話鈕。攝影機倒映她無法聚焦的目光
，茫然而渴望的等待，甚至她另一隻手還顫抖那張千方百計才要來
的住址。母親就在她等待手指往前挺進的幾公分之外。
她作出幾次不得了的深呼吸，自己千萬得堅強，太陽仔仔細細
替邊緣不整的食指指甲上一層亮光漆，當反光面流動，手指總算黏
上通話鍵。二樓傳來急促而不驚慌的腳步聲，張姮嚇得用雙手預先
按住攝影機鏡頭，太過倉促的動作使得自己氣喘連連。
「哪位？」張姮聽見女人的詢問不禁一愣。我是哪位？我該報
上什麼款式的名字？還是說自己在等什麼，還不快一句「媽！」的
一聲叫出來！怎麼好不容易與最思念的人搭上線，卻怎樣也說不出
話來？
母親無法從攝影機看見來訪的女兒，又問一句：「是誰？」張
姮帶有焦急的猶豫，她好想說出些什麼，像是有把火燒在喉嚨，無
法吐露的難耐。
為什麼不說話？是否自己深知說出話將毀壞什麼東西？
在張姮無法分辨真實或夢境的記憶中，父親似乎這麼坦承過自
己的出生是來自酒後的侵犯，父母放棄等待「真愛」的可能結為連
理十五年，不可能要養的是一個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小孩吧？被一個
瘋子牽絆十五年，等待的愛情終於來臨，做女兒的是否該要有多一
點的包容與放手，而非破壞？
張姮總算決定離開，她不要再等待母親回頭了。母親等待的幸
福就在門內的二樓，她希望母親能夠擁有最好的，這才該是十六歲
的女兒等待的結果吧！
「是姮兒嗎？」母親在對講機另一端問出最波濤洶湧的名字，
她這麼一喚，便喚醒張姮的淚腺。張姮無聲的哭泣，那是自己等待
一年多來最想聽到的一句話。
「媽，我－－」
「喀啦！」
什麼？搭上的線忽然就這樣斷了，最後瘋子女孩等待自己說出
的那句「愛你」還是說不出來。張姮面對的是一道不會說話的牆壁
，然而光是面對這樣的公寓大門就夠她心碎了。
「你讓我等得未免太久了吧？菸都被我抽完了。」在張姮走過
母親公寓的轉角時看見男孩倚著牆角丟出菸蒂，無法以數學計算的
優雅弧線在落地前消失不見。
張姮哭腫的眼睛告訴她發瘋的時刻又到了。
「你是我的幻覺……。」她對男孩哭訴：「而你為我等待。
男孩笑，摟住形單影隻的自己。
「你想不想聽我唱歌？」幻覺問。
「好。」
張姮一個人走在忠孝東路，帶點鼻音地唱歌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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